看中、台微妙的兄弟关系

– 惹兰勿刹集选区国会议员白振华（ 发表于1993年01月14日《联合早报》）

台湾的经济发展神速
       16年没有到过台北，这次能三访台北，感觉上还是新鲜的！至少这次不是为了观光而来，而是带着慕名而至的心情，希望能多看看和了解亚洲四小龙之一的台湾，在过去16年来的巨大变化。        来到台北，连续几天都下着小雨，车窗前的扫水器总是不停地摆着，透过车窗的玻璃，眼前的景物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但仍然可以望着公路两旁并列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在小雨中飘扬；它似乎为自己在经济建设所带来的许许多多高楼大厦，和为人民创造了富裕的生活，而感到骄傲！它也好比在向旅客们发出“扬眉吐气”的笑声，来显示它在过去几十年来，为台湾及其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成就和财富而感到自豪！
       无可否认，台湾的经济能有今天的神速发展除了应归功于台湾政治领导人的才干、魄力和勤劳苦干的人民之外；中国的政治影响，也是无可置疑的！特别是中国常公开表示“解放台湾”的政治思想宣传，以及中国进入联合国之后，在外交上不断受到“孤立的台湾”；都无形中加强了台湾人民和国民党政府之间的团结和凝聚力，于是上下一心要把台湾的经济建设搞好，以求生存，并进而改善和提高台湾人民的生活水平。可以这么说，中国对台湾的诸多政策，有着某种“物极必反”、和“被迫发奋图强”的作用，最后间接上使台湾受惠。

无可奈何的交通
       坦白地说，经济发展神速的台湾，为台北市带来了无限的繁荣和进步，也带来了绿化和还算整洁的市容。唯一使人感到不自在的，是交通阻塞的问题。台北市塞车的情况十分严重，街道两旁并列停放车辆，每边各两行，有的甚至三行，只留下一条狭窄的小车道，让来来往往的车子能慢慢行驶；从交通上会令人怀疑台湾政府在交通执法上的有效性，也会令人误以为台湾政府为了选票便对人民有着逆来顺受的“宽厚”和带着某种“委曲求全”的心理，而不敢采取对国家和人民长远会有利益的坚定政策。台北市虽然车子很多，但公路上甚少听到车笛声，司机们都似乎有着一种很好的耐性和礼貌，来面对这种无可奈何的交通。我庆幸自己住在新加坡，没有天天塞车的烦恼，也节省了许多宝贵的时间来提高生产力。我相信，如果有一天台湾政府能解决台北市的交通问题，台湾的经济发展，将会更上一层楼。
       台北的交通塞车情况，是一种令人感到不开心的事。但它毕竟是经济繁荣，人民生活丰裕所带来的成果；这种令人不愉快的困境，总比过去四十年代的中国，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局面，强得多了！

台商患上的“大陆热”
        中国在邓小平的经济改革开放计划下，不只给其人民带来了蓬勃的生机，也给台湾人带来了许多赚钱和投资的机会 。这可以从海峡两岸的经济贸易关系，所呈现猛进的发展以及在去年首六个月里海峡两岸经香港转口的贸易总额达三十四亿零三百一十七万美元看得出来。由于地缘关系、语言相通和文化背景相近，许许多多的台商深恐会落于人后，都一窝蜂地冲进中国大展拳脚，于是加速了福建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也造成了台湾政府对台商所患上的“大陆热”感到不知所措和失望，又对台湾将来是否会在经济上过度依赖中国，而感到担忧，更对有朝一日，中国采取“经济解放如湾”而不是“武力解放台湾”而感到心寒。于是台湾政府不太愿意台商到中国投资，因此，采取一系列制止台商到另投资的“降温政策”，以免台商患上过度的“大陆热”，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可以这么说，台湾各大小企业能有今天的成长，能挤入亚洲四小龙的行列，除了教育普及和留学海外的台湾人陆续返回台湾服务之外，台湾政府一路来在扶植当地的私人经济、发展中小企业，为台湾经济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所起着的推动作用，也功不可没。只可惜到中国投资的台湾人，不论是大、中、小企业家，还是小市民都忘了台湾政府的一片苦心，只求图利，依然我行我素，成群结队到中国投资或购置地产，并采取“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脸蛮不在乎的样子。
        在他们看来，他们只了解中国已经相继制定了一系列的有关法律条文来鼓励台商到中国开展各种经济活动，也有设法保护他们的合法权益，使海峡两岸的经济、贸易关系向良性方向发展；但却完全忘了在中国眼中台湾不是一个国家，而中、台双方都公开承认“只有一个中国”的强硬立场；也完全忘了到中国投资后，一旦双方出现投资合作的纠纷问题时，是要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和仲裁庭的判决，还是要依照台湾所谓“中华民国的法律和仲裁庭”，方始有效？不要忘记，“中华民国的法律和仲裁庭”是不受到中国所承认的，这是台商到中国投资应该三思的问题。如果只是会兴致勃勃拿钱进中国，而不会高高兴兴赚钱带回家，是否会让人误以为是在进行一种“灯蛾扑火”和“作茧自缚”的投资？台湾政府密切关注台商到中国投资的做法，不只是“打在手里，疼在心里”，也是“打是疼你，骂是爱”，它亲切地表现了慈母爱儿泪往肚流的心情，这种心情最后是否会得到台商的谅解，也令人感到怀疑！

新加坡是“大陆热”的缓冲液
        任何有商业头脑的企业家，对今天的中国存有厚望，是大势所趋，也是合情合理的！只要中国的经济改革开放又能持续十至十五年，整个亚太地区的经济发展，将有可能在二十一世纪走在世界的前头，因此，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台湾厂商会考虑选择到中国去投资，是不足为奇的！有鉴于此，任何要避免台湾人到中国去投资的做法，是不可能的！任何要阻止台湾人步入亚太地区去大显身手的做法，也是不明智的！
        台湾政府所采取的“降温政策”，在我看来也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倒不如“化暗为明”在海峡两岸的经济贸易和政治关系还未达致“共识”的时刻，通过新加坡来消除台湾人的“大陆热”，因为“新加坡”将会是有效的缓冲液。
        如果台湾人肯略动脑筋，在新加坡寻找合适的合资伙伴，然后在新加坡成立新、台合资公司，才共同联手到中国投资，会比台湾企业单独到中国投资更有效！这也可避免往后许多在中国可能发生的不愉快的商业纷争！因为新加坡不是台湾和香港，也不是中国的一部份，它不需要面对“武力解放台湾”和“1997年的香港”问题。更何况新加坡是一个法治的国家、一个华人讲华语的国家、一个也了解中华文化价值观的国家，它在海峡两岸都享有崇高的声誉，也深受海峡两岸的尊敬，一旦新、台合资企业在中国发生商业纠纷事件时，除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和仲裁庭的判决外，新加坡仲裁庭的判决也能在海峡两岸起着一定的影响。目前新加坡律师已陆续进入中国执业，对加强台商通过新加坡到中国投资，能起着一定的作用。
        总之，通过新加坡不只消除了台湾人患上“大陆热”所可能带来的隐忧，也可以使台湾人更理直气壮、化暗为明地在有保障的情况下进入中国投资，为亚太地区未来的经济发展，贡献一份力量。这对新加坡、中国和台湾三方面都有好处，所以我认为新台企业家合组财团，参与中国基础设施建设不只是可以减少台湾政府和台商对“大陆热”所带来的忧虑，也是海峡两岸经济贸易关系的缓冲液，更是中国经济改革开放 的一种催化剂！

海峡两岸直航的复杂性
        海峡两岸的直航问题，自一九七九年被提出来，迄今也有十余年，即迟迟未有下文。如果有人认为海峡两岸的直航是机场和港口建设的设施不够成熟，是把把问题看得太过简单化。因为海峡两岸直航涉及的问题很广，也很复杂；虽然在表面上看来，开放两岸直航、台湾每年可节省客、货运费近四亿美元，但要在今天海峡两岸结束敌对状态和互不否定对方为“政治实体”之前，进行“两门对开”的海、空运的协定谈判是很难的！因为海峡两岸分离四十多年，双方缺乏了解和信任，彼此的思想教育不同、政治制度各异，生活水平也不一样，要骤然去除彼此间的戒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更何况彼此间的政治思想分歧甚大，这就好比分家四十多年的敌对兄弟，突然说要再联手发展祖业，首先必须双方都具有诚意和利益，继而要尽量避免枝节问题上刺激对方，比如最近的中韩建交，中国没收台湾在韩国的产业，造成台湾的震惊和愤怒，以及台湾过后向美国和法国公开购买战机来刺激中国等问题，都会在有意和无意中形成会谈的阻力，这种阻力，如果海峡两岸无法“化整为零”，那是十分可惜的！

「中、韩建交」的阴影
        我想台湾政府及其人民，还有所有关心中国政治的人士都会同意「中、韩建交」，只是迟早问题，没有必要感到震惊和愤怒。然而，在台北期间从台湾的报章上可以看出「中、韩建交」的余波，其阴影犹存；这主要除了韩国没有事先照会台湾，使台湾顿时有“被出卖”的感觉之外，韩国把台湾驻韩的中国大使馆，来个借花敬佛，拱手送给中国，虽然符合国际公法，但是中国却默默照收不误，也没有公开表示要依市价付还给台湾，多少加深了台湾对中国的怀恨之心！又无形中使台湾对中国邓小平所提倡的“一国两制”的诚意感到怀疑，更不相信当海峡两岸统一后，中国保证不会把台湾的资产也“共产化”的论调。
        据了解，驻韩的中国大使馆的地皮，自满清时期便为中国所购置，但大使馆的建筑物则为台湾所出钱兴建。因此，我认为中国身为大哥，以“长兄为父的姿态”把祖先所留下的地皮，收为已有，在情在理还是讲得过去。但是把弟弟所出钱兴建的建筑物，也照收不误，多少有失大哥的风度，这不只对邓小平要早日改善海峡两岸的关系，没有帮助；反而会加深兄弟之间的磨擦和怨恨。可以这么说，「中、韩建交」是中国在国际外交舞台上的另一胜利，但却是中国在改善海峡两岸的兄弟关系上的一大败笔。

李瑞环的「台独」谈话，所引起的争论
        随着中、韩建交之后，中国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瑞环对台独问题的谈话，也在台湾国民党中央常会中发生剧烈的争论。
        事缘李瑞环在会见港台记者时，曾对台独问题表示：“对付台独、牺牲流血，前仆后继，亦在所不惜”。李瑞环的谈话，基本上表明了中国不容许台独，也不惜以武力来对付台独的立场；这和台湾政府“坚定反对台独”的立场，也是一致的！
        在台北，从报章和电视上所得的资料来分析，可以这么说，李瑞环的上述谈话，在台湾所造成的震动，完全是出于报章的断章取义，和台湾记者向李瑞环所发出的一个误导性的问题所引起的！让我摘录台湾“联合报”的一段报导，来加以证明：
        “我是台湾中国晨报的代表，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李常委，台湾目前有一群人在搞台独，我们的总统李登辉和郝柏村行政院长虽然联手打压台独，恐怕很难有效。因为台独背后有一小撮美国人的支持。如果有一天台独势力高涨，威胁到台湾中华民国两千万人民的利益、权益、安全，以致影响到国家统一时，请问李常委：中国人民政府将采取何种态度？袖手旁观、封锁台湾海峡，还是武力解决台湾？”
        李瑞环脸色一沉，很严肃地说：“对付台独是我们国家一贯政策，不会改变。一个方法（封锁）不行、就用第二个（武力解决）方法，我们对台独问题绝不松口，如果台湾出现独立的动作，我们宁可停止发展经济，也不能让人拿走土地。在这个问题上，寸步不让，不能混和稀泥。甚至牺牲流血前仆后继，亦在所不惜，立场绝对严正，没有迥旋余地，我们不惜牺牲打日本人，就是不愿失去我们一寸土地，将来对付台湾独立，就是像日本人一样。”
        我认为李瑞环的谈话，在台湾所产生的大震撼，完全是由于该记者所发出的又敏感，又误导的问题，所造成的后果，特别是该报记者忘记了中国极力反对台独，却把外国势力如美国和台独牵连在一起，是使李瑞环脸色一沉和造成问题“突然紧张”的关键所在。更何况台湾李登辉总统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台独”是一条走不通的道路，也是一条自取灭亡的道路！台湾记者向李瑞环所发出的上述问题，就更加令人费解了！

彻底解决“一个中国”的问题？
        台湾李登辉总统在国民党中常会讨论“一中一台”时说：“所谓“一个中国”就是指“中华民国”，“中华民国”在台湾是合法的！「台湾地位未定论」是错误的，本人并且强调反对台独！“中华民国” 如果不在此生存，而变成中华人民共和国，我们的未来究竟该怎么办？……。国家的统一，是自由、民主、均富的统一，绝不是统一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之下的中国。”
        在旅店里从电视荧幕上，我可以看出李登辉的立场是十分坚定的，也可以了解海峡两岸确实存在着很大的隔膜，或许不是这一代的领袖可以解决得了的事！
        离开台北，往桃园中正机场，在车里翻阅从书店刚买回来的“新观念杂志”第49期，一个我从来也没有想到，但却又特别新颖的名称，映入我的眼帘——「中华民族共和国」，作者郭承丰这么写着：“一个中国，一个新的「中华民族共和国」的构想，是我个人在菲律宾的孤岛上想出来的，这个观点，国民党没有想过，民进党更没有，中共也不会，但这才是政治的智慧，彻底解决一个中国的问题”。
        读后我发出会心的微笑，也十分赏识作者的智慧，我也为自己能生长在一个没有政体争论的国家——新加坡，而感到骄傲……！

结语
     回到新加坡，恰好看到两种不同的选举结果。一是新加坡马林百列集选区的补选，另一是台湾第二届立法委员的选举，不得不使我对新台两地的选民心里感慨万千，尤其是台湾的民心思变更令人担忧！
       当我看到新加坡马林百列集选区的选民，在这次的补选中给予行动党的得票率，竟高达73%。我内心里多想飞到马林百列，去抱住全部的支持者，向他们表示感激！对有意献身国家的从政者来说，选民的选票是重要的！只要能得到选民强而有力的支持，就算为社会，为国家为人民忙到头发白了！病了！甚至死了，也是应该的！我也庆幸我们有比台湾更理智的选民会去爱惜自己辛苦建起来的家园和继续支持一个好的政府！！
       反观台湾第二届立法委员选举结果，执政国民党治理台湾达47年，其得票率却降至53%，并在总共161席的台湾立法院中，仅能保住103席，而主要反对党民进党却大有所获，得到50席，使台湾社会出现另一种新的政治局面。唯一使我不解的是教育普及的台湾，至今其候选人还是可以用钱、用商品、甚至也免费赠送“大哥大”的手提电话来收买选票。这间接上是否侮辱了台湾选民的政治智慧？还是说明台湾选民在民主政治的思想意识上、是那么的贫乏和无知？另外反对党打出“一中一台”的旗号比执政国民党所坚持的“一个中国，反对台独”的立场更受欢迎，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选举的结果，从民间把台湾人民区分为本省籍和外省籍，以及台湾人民一般上并不反对台湾政府向美国和法国购买战斗机，都说明了台湾选民对“台独”的正面反应，特别是民进党有十几年的历史，又人材济济，也是不容忽视的！再加上台湾人并不相信走“台独”路线，中国政府会不惜代价，以武力“解放台湾”，也是影响选举结果的因素之一。总之，选举结果不是中国和台湾政府所愿意看到的。我认为台湾政府除了有必要重新检讨其过去那种担心失去选票，而造成对选民委曲求全的心理，不敢采取果断和对国家长远有利的政策之外，中国和台湾如果不能坐视台独势力的不断扩张，实有必要认真研究改善海峡两岸那种微妙的兄弟关系，而不能只依靠海协会和海基会来摆摆场面，做做样子那么简单！这多少可以避免采取牺牲中国经济发展的极端方式，去处理海峡两岸的统一问题。一旦“良机已失”，将造成一个不可弥补的憾事！
      目前台湾的民心思变，应该是海峡两岸早日抛开不同的政见，丢下痛苦的历史包袱，努力拉近彼此间兄弟感情的距离的时候，我希望看到在不久的将来，另一新的「国共和谈」和「国共合作」的出现，并双方平心静气地朝着一个伟大的未来中国而努力！
       就如邓小平所说的：不管是黑猫、白猫、会捉老鼠的猫，便是好猫；因此，不管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共产主义，还是“中华民国”的三民主义，抑或是“中华民族共和国”的民族主义，只要能真正使全体中国人民的生活过得更好，能使全中国富裕强大起来，并像巨人般地站在世界经济、政治和科技的前头，便是全中国最好的政治主义！只有认真研究台湾人民的民心思变、彼此都设法做到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天长地久，海峡两岸才能彻底解决“一个中国”的问题，分手40多年的亲兄弟，才有可能坐下来和好如初，并重整祖业，光宗耀祖，称雄世界，最后让世人以更尊敬的眼光，去看待龙的传人！
       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海峡两岸所存在的隔膜和种种问题或许不是这一代领袖可以解决的，但是我认为，“本是同根生，又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