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国会议员看开放后的中国
– 白振华（发表于1991年10月17日《联合早报》言论版）
| 今年五月初，惹兰勿刹集选区议员白振华随同以李显龙副总理为首的代表团访问了中国，访华期间途经深圳、广州、北京、上海、苏杭和厦门等地，以下是白先生访华期间的所见所闻。（本文转载自《行动报》） |
抵达罗湖，到了深圳，那七彩大型霓虹灯的商业广告，林立的高楼大厦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夹杂着的广东话，并不能使我相信不再置身于繁华地香港。哗！了不起的深圳，它令我另眼看待……
提起深圳，它是中国最早开发的经济特区，也是中国经济改革计划的一个缩影，却也隐藏着令人担忧的一面。
在今天，中国各地的人民为了争取更高的工资和更好的学习机会 ，都大量涌入深圳特区寻找工作，从而刺激深圳走向更迅速的经济发展。由于外来的投资计划和经济活动的不断增加，也间接给深圳这原是朴素的渔村带来了不少新的社会问题。声色犬马的勾当到处可见，以卖花作为掩饰、硬抱住游客大腿不放的“小乞丐”为数不少 。在大酒店里里外外，打扮得花枝招展，招蜂引蝶的流莺甚多，她们公开拉客，公开讨价还价，那种视若无睹的态度，令人咋舌！也使我回想起中国已故总理周恩来先生在世时，曾很幽默地回答外国人问中国是否有妓女时说：“有，只在台湾。”而感到悲伤！
中国经济特区的改革计划，是中国政府很有远见和务实的政治决定，这对中国长远的经济改革方向和发展来说是很有利的，也是很好的。然而，若专注在经济特区的建设和发展而忽略了开放政策所会带来的不良因素，或采取一只眼睛开、一只眼睛闭的做法将会使问题逐渐恶化。因此，给予一定的管制，让“小乞丐”过着他们正常的学校和家庭生活；或把流莺安置在某一个易于监督的范围内，是有必要的。这样一来，人们在赞赏深圳的经济成就之同时，也不会为它所带来的社会不良风气和腐败的生活，感到过度的担忧。
工资差距大 应尽早解决
由于在经济改革计划受惠，许多合资企业工人的工资，都比现有中国的领导层和专业人士来得高；因此，中国要实行“廉政”，这种工资之间的差距不应太大，所存在的“工资阶级矛盾”，也应尽早解决。特别是中国领导干部的工资，若无法在短时间内超过合资企业的平均工资，中国在实行“廉政”方面会继续遇到阻力。最后，一些特区的许多未来发展计划，可能会在有意或无意间，被其领导干部耽搁或刁难，以便从中得益。所以解除“工资的阶级矛盾”和避免通货膨胀所会带来的过大压力，将是经济特区所面对的另一新挑战。
今日中国人 向往新加坡
在广州中山纪念馆，突闻一群游客欣喜万分地喊着：李副总理！李副总理！接着一窝蜂地涌上前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来自咱们国家新加坡的观光团，一行40人也到此一游。他们对能在广州巧遇李显龙副总理等人，感到十分高兴。从他们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的内心是兴奋的！最后，大家都纷纷要求和李副总理合拍一张“新加坡全家照”。
今天新加坡的华人，不会如50年代那样向往中国，新加坡人认为自己比中国人更幸福、更幸运，也常为自己能出国旅游而感到自豪，心里喜欢的是自己的国家——新加坡。所以，异地相逢，能巧遇李显龙副总理，他们兴奋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反之，中国在文革之后，经济发展曾经一厥不振，所以可以这么说，50年代新加坡的华人向往中国，而90年代今日的中国人，却向往新加坡！
陶醉历史中 忘了向前看
中国是一个天然资源非常丰富的大国，为什么在20世纪末的今天，它仍然如此贫困？这个问题是关心中国的人士所想要了解的。为了要了解问题，于是北京这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市，便成为人们要寻找真相的地方。特别是六四后的天安门事件，更使人们对北京的神秘色彩感到好奇。
在中国开放之前，我曾到过北京数次，总发觉中国的领导干部会很自然地患上一种“中国历史文化的优越症”。他们很喜欢陶醉在过去的中国历史中，或回忆过去的中华文化，但却很少展望将来。
他们会骄傲地告诉外宾：万里长城是人类最伟大、最古老的建筑，明清两代皇帝祭天祈谷的天坛，其建筑是如何的雄伟；颐和园的行宫是多么美丽，还有故宫的古建筑和文物等等都是过去封建帝皇所留下的古迹和遗物。当他们在沾沾自喜，如数家珍时，却忘了这些都是封建时代的产物，而这种心理是和共产主义的思想格格不入的。尽管这是古代人民的血汗和智慧的结晶，但别忘了没有秦始皇和慈禧太后，中国便没有值得令后人感到骄傲的万里长城和颐和园。在北京，过去能给我留下比较深刻印象的新建筑物，除了人民大会堂之外，便是一片片空白：这主要是中国人容易满足和陶醉在它那过去5000年的历史文化。
本来回顾历史和看看自己祖先所留下的古迹文化，可以作为国家未来发展方向的明灯，那原是无可厚非的。然而只是往后看，而不会向前望，对国家和社会在未来的发展和建设上便难有帮助，也会令后人感到惋惜！
巨龙苏醒 期盼新景象
可是，最近代表团访问北京，映入眼帘的是市容整洁，交通有条不紊，大酒店、高楼大厦林立，车笛声消声灭迹，使我体会到北京一片欣欣向荣，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这说明了北京也在这项经济改革计划下受惠。我内心里开始感受到躺在北京故宫九龙壁上的巨龙苏醒了，它的眼睛开始会眨了。好一条巨龙，一睡便睡上40年，实在太长了，也太久了。我希望苏醒的巨龙能掀起伟大的文化，振奋精神，让人刮目相看，而不是永远躺在故宫九龙壁作装饰，只是以其美丽的外饰去博得世人的称赞。
感激邓小平 生活过得好
华灯初上，漫步在天安门广场，令我不敢相信它曾经在两年前有发生过一宗轰动全世界的天安门六四事件。我相信，天安门的六四事件是中国领导人为了维护中国的政治稳定，所做出的一种无可奈何和痛苦的决定。
在当时，许多西方政治观察家曾认为中国共产党或许会随着天安门的六四事件而垮台，取而代之的是西方民主政治和人权。使西方政治观察家大掉眼镜的，是他们不了解中国5000年文化和中国几千年所推行“家长式的铁碗政治”的背景、原因和意义，也不了解西方民主、自由和人权，并不是一颗能使中国“起死回生”的仙丹。如果中国照搬西方的民主、自由和人权，中国将会有如一只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最后造成国家和社会动乱，进而危害世界。
在今天的中国，封建思想和帝皇治国的框子，还深深地保留在人民的思想里。因此，远离政治和不参与政治，是中国人教导子女的座右铭之一。要脱下这个旧框子，使中国在政治上完全脱胎换骨，在现阶段来说，是办不到的。毛泽东在解放中国之后，也认识到这一点，最后，他不得不把自己“神化”，以类似古代帝皇的身份来“统治”中国。于是毛泽东语录在当时变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旨”，而“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的呼声，此起彼落能在共产党中持续了几十年，是有其一定的历史根源的。
只要我们去追究中国的历史，便不准发觉中国在每次改朝换代时，都是政治腐败，官贪吏污，民不聊生，人民才都起义造反。在今天，中国和亚洲国家，如日本、新加坡相比较，虽然还谈不上国泰民安，丰衣足食，但是人民还算吃得饱、穿得暖，没有民不聊生的现象。再加上在经济改革计划下，其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人民看到经济改革能推动国家的建设和发展，改善人民的生活，要走回原来陈旧的政策是不行的。于是大家都努力地工作，努力地往“钱”看，绝不会有心情去造反，也绝不会有改朝换代的冲动。更何况，当他们比较过去的生活时，虽然他们嘴里骂着，心里还是感激，因为没有邓小平，中国人民今日的生活便没法得到改善，所以“爱怨交织”是中国人普遍对自己政治领袖的一种心态，这也是西方政治领袖观察家所不能了解的。总之，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中国人民还会在共产党的管治下生活和成长。
共产中国继毛泽东和邓小平之后，还看不出有魄力的领导人。新一代领导人在天安门的六四事件之后，是否能够在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脱颖而出，完全取决于他们的胆识、才干和领导的能力。
5月初，我在北京曾对《人民日报》的头版新闻报导李鹏访问北朝鲜时，中共总书记江泽民到机场欢送，过后又到机场迎接一事，感到百思不解。
开放的中国 需铁腕领袖
从表面上看来，这或许是中国的官方礼节，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但对旁观者来说，身为中国共产党总书记，其职位之高应不次于总理，竟然在繁忙的公务中，抽空赶到机场去欢送，又迎接，这种礼节，很容易引起旁观者的猜测和质疑，误以为是华国锋和胡耀邦事件的重演。
在今天，外国政治观察家和关注中国的旁观者很想知道的是：一旦邓小平和杨尚昆不在人世，新一代领导人是否会继续得到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支持？新一代领导人是否能成为中国领导层的群龙之首？还有新一代领导人是否有办法改变他们在开安门事件后的形象，使中国大多数知识分子支持他们？他们是否能真正了解中国人民的心愿，去继续完成经济改革计划，使中国人的生活过得更好？另外，新一代领导人是否有办法在可预见的将来，使中国在国际的经济形象上，紧跟美国和日本？这样一连串的问题，是中国新一代领导人领导国家将面对另一次冲刺和挑战。
总之，如果中国的政治十分稳定，将会是任何亚洲国家关心中国的人士所愿意看到的。从今日的形势看来，中国继毛泽东和邓小平之后，还需要一个真正爱国爱民的“新铁腕领袖”。假使中国认为封建思想已经成为过去，要采取中央集体领导制或认为采取中央集体领导制的动机已经成熟，那将会是一种错误！
在中国，没有人希望看到新的铁腕领袖内心里只有权，而没有爱民如爱子的心，也没有人希望看到新的铁腕领袖会犯毛泽东的错误，为人民带来另一类似文化大革命的大浩劫，要是这样，中国人就更加不幸了。因为文化大革命不只是破坏了中国的原有文化，也是中国前进的绊脚石。
来到上海，在一个午宴上，我和中国官方人员谈到中国军事科技的发展，了解到中国目前正积极不断地发射军事人造卫星到太空，以期有朝一日，能通过军事卫星来控制整个地球、整个世界。
搞尖端武器经济步伐慢
起初，我听后半信半疑。一直到最近我读到香港《南华早报》的一篇报导说：“中国领导层已下令军方研究人员发展尖端武器，以使中国成为名副其实的军事强国。”才使我不得不重视上海的那段谈话。
如果说日本人有意通过其雄厚的经济势力来支配世界，那么可以说中国人是有意通过其军事卫星来控制地球。要搞尖端武器需要大笔经费，而中国目前负债累累，人民币的兑换率每况愈下，在搞经济建设的同时，也要大力发展尖端武器，将使经济建设的步伐缓慢下来。况且苏联过去在发展尖端武器所带来严重的经济问题，也可作为中国的前车之鉴！因此，在今日的中国，要同时兼得尖端武器、面包和米粮是否会造成中国经济步伐缓慢，是中国应三思而后行的。
2对1政策 违反传统思想
中国在50年代曾鼓励人民多生孩子，已造成今日的中国在生产米粮上有供不应求的现象，面对11亿人口的压力，中国政府不得不采取“2对1的人口节育政策”，这项节育政策也开始从城市走向农村，由于福建省主要以农耕为主，免不了也遭受这项政策的影响。
“2对1的人口节育政策”，是指父母二人只能生一个小孩。这种做法，在理论上看来，是可以大大降低中国未来人口的数字。但事实上，却很难行得通的！因为中国人长期在中华传统文化思想的熏陶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已老早烙印在他们的心灵中，再加上中国人是以父系姓氏为中心的社会，保留祖先香火的“重男轻女”观念和“多子多福气”的思想，依然存在，因此，要中国夫妇两“只生一女”，而不能再生，是很难的。最后他们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铤而走险，不是狠心杀死亲生女婴，便是跑进深山野岭去躲躲藏藏，偷养小孩，以致有捉孕妇的事件屡见不鲜。
我们姑且不谈上述的场面是对或错的问题。但是可以这么说，如果中国“2对1的人口节育政策”会成功的话，中国人口是减少了，但其人口结构可能会产生畸型现象——男性多过女性；到时候，中国的男人要娶老婆，就更难了，而“老妻少夫”和“一妻多夫制”也可能会在未来的中国社会里出现，那是中国将要付出的代价。
人口多，不控制，是严重的问题。中国采取“2对1的节育政策”是可以理解和同情的！但是现有的中国虽然地大人多，然而在经济改革计划下，人人已吃得饱、穿得暖，住行也不错，更没有饿死的事件发生。要中国人继续信服和响应这项节育政策，将是很难的。如果考虑“2对2的人口节育政策”，使中国人口的结构保持不变，相信中国人会较易于接受和响应，以达事半功倍之效！
祝愿中国人 走正确大道
让我引用中国民间流传一句话：“我们的邓小平说过，不论是黑猫或白猫，会捉老鼠的猫，便是好猫，所以我们说，不论是共产主义、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或什么主义，会使中国人民生活过得好，并达到目前世界先进水平的主义，便是好的政治主义！”无可否认的，今日的中国比5年前的中国更加进步，也更加成功。让我衷心地祝福中国人民也祝福中国的经济改革计划能使全中国人民受惠，并获得更大的成功。
（作者是惹兰勿刹集选区国会议员、政府国会新闻及艺术委员会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