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眼中的台湾 – 访新加坡国会议员白振华

摘录台湾《新观念杂志》1993年10月第60期56至58页

新观念：请就白先生个人经验谈谈新加坡与台湾的差异？

白振华：我的看法是，应该说新加坡是一个国家，它有一个很完整的政治体系与政体，而台湾本身在海峡两岸都认为台湾是一个省份。新加坡跟台湾的第一个不同是，新加坡人跟大多数的新加坡政治家会比较成熟，这一点可从国会里表现，及国会内外的言论看出。新加坡的政治比较成熟，不论是执政党或反对党，不会有在开会中打架、对骂的状况发生。过去我以为是反对党与国民党因为意见不同，而有这样冲突。当我看到十四全大会中，国民党内部也有这种问题，我想这个说明了如果要台湾人尊敬政治家，则政治家首先得尊敬自己。如果一个政治家在国会中出洋相，或以打人像黑社会流氓的行为态度来表现，我想人民看了自然不会尊敬他。所以就政治的成熟度而言，新加坡是比较好的。

第二在选举拉票上，台湾的选举投票是非强制的，而新加坡是强制的。在拉票上新加坡的不能贿选的，因为这对选民是一种污辱，同时也表示政治家对自己没有信心。一个要站出来为国家人民尽心的人，应当对自己有信心，不应当以金钱、物质来引诱选民，这可能使得选民因物质上的引诱而做出错误的决定。在贿选方面若能改正，当是对台湾的政治有帮助。

另外，新加坡的一个优点是，新加坡是一个国家，它不同于海峡两岸至今仍在争执谁是正统谁为叛逆，这是新加坡较幸运的地方。但是，新加坡较复杂的是，它的种族多元化；而台湾作为一个单一中华民族的国家，（台湾除了汉族还有高山族等，这个提法有些不妥，因此将民族改为中华民族）却将自己分成本省与外省人，这一点对国家的稳定跟统一有着不良的作用，希望有一天台湾人都认为自己是台湾人，而不再分别。

在政治上，新加坡人很尊敬总理、部长、国会议员，国会议员也很尊敬部长跟总理。但是我个人觉得，台湾的国会议员好像不很尊敬政府首长。他们总喜欢在会议中让首长下不了台。好像要表现自己比较行。我想首长也是为国家服务，一个好的政治家不一定是一个好的辩论家。而应付议员的质询会使首长浪费很多时间在准备询答上，而无法专注政务。新加坡与台湾的差异我认为并不大，唯一较大的差别是在政治上。同样是华人，但是在接受西方民主上新加坡不像台湾那么快。我们觉得对西方的民主及人权观念，应该逐步的接受，如果将西方的东西全部照样套在东方社会，我们会马上产生很多奇怪的现象。就如同将东方的东西马上搬到西方，我相信西方社会会马上大乱。如果台湾能在接受西方民主这件事上放慢脚步，我相信会更理想。

新观念：请就新加坡建议之经验，对台湾的发展提出一些建议。

白振华：我想台湾的建设应该让台湾人很自豪，台湾人应该感谢国民党政府，今天不管国民党有多少优点、缺点，若是过去台湾没有国民党这样的管理，我相信也不会有这样的社会。好的政府必然也要有好的人民来配合，过去，台湾人民在这方面与政府合作得不错，我想未来应该继续。政府也应该在处理事务上，以高瞻远瞩的方式来进行，不应该在施政上过度担心使人民不高兴，而失去了应有的坚持。事实上，台湾不需要单方面的来学习新加坡建设经验，反而两方应该互相学习。因为，台湾与新加坡同是亚洲四小龙的成功典范，唯一不同的还是在政治体系上。因为政策的关系，使我在台湾不习惯的还是交通，因为台湾好像还没有交通条例的样子。这些只要政府有心解决问题，人民肯接受政府的意见，相信应该可以解决。我回来之前在长庚高尔夫球场打球，杆弟跟我说，他很喜欢新加坡、尤其没有交通阻塞。我反问他，如果台湾政府学新加坡，违规重罚、买车要用车证，而且很贵，你会不会支持你的政府？结果对方无言以对。我想，人民不应只是要求政府，也应多批评自己，唯有人民与政府的同心，才是国家之福。

新观念：请针对此次新加坡总统大选，谈谈您个人的看法。

白振华：我想大家都知道这次总统选举人民行动党候选人王鼎昌先生的得票率是58%，反对党的蔡锦耀是41.…%？对这样的结果，或许有人会说人民行动党退步了，但我不这么认为。对这样的结果我个人很满意。因为，在新加坡总统选举跟国会大选不同。大选是执政与在野党的政见之争，目的是要争取执政，而总统选举是君子之争，它不关乎政党执政的问题。因为，新加坡政体是内阁制，总统的地位是超然的，在选举前，所有总统候选人都要退出政党才能参加竞选。正因为这种君子之争的特质，因此，此次总统选举人民行动党并未积极动员竞选。在全国合格选民均必须投票，而人民行动党放任选情的情况下，58%的得票率表示了人民行动党有58%也就是将近60%的核心票源。这代表了过半数的新加坡人民对人民行动党的绝对支持，若是人民行动党积极动员，则相信结果应该是更可观。因此，我觉得这次新加坡首次的总统选举，表示了人民行动党的领导与新加坡人民期望是一致的。

新观念：请您就作为一个新加坡华人的观点，谈谈海峡两岸未来的问题。

白振华：俗话说，清官难理家务事，何况是外人了。中国与台湾政府间的问题要解决并不容易。但身为同是华族的新加坡人，大多数人都乐于见到中国跟台湾之间，能逐渐改善其间的问题，而不要用武力。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既然是兄弟，海峡两岸政府都承认台湾是中国领土的一部份，应该双方和和气气的解决两方思想上的分歧，以达到两岸统一的问题。当然，我本身不愿见到中国用武力解决台湾，我也不想见到台湾用武力反攻大陆。但是台湾人应该很清楚的明了，如果台湾想走台独的路线，中国政府很可能用武力解决台湾，这是根据我个人常到中国去经商、访问所感觉到的。可是我在台湾，似乎一般人都不相信，甚至反对党也不相信中国会以武力解决台湾，如果台湾独立的话。我觉得两岸在沟通方面、思想方面还是有很大的隔阂，台湾人包括领导人并不太了解中共和中国的领导人。而中国的领导人和中国人民也不太了解台湾的领导人和台湾的人民，我想这是过去四十年来两岸对其人民教育的结果。有时我想，为什么台湾有人要提倡台独？今天的台湾有什么不同？以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今天台湾的政体、国防、经济、文化全然自主，并未受到牵制，保留现状就像是自治而独立的政体，何必要追求一个名称呢？如果独立，这对台湾人有什么好处？另一方面，我觉得中国本身应该对台湾人民的感受要很敏感。中国如果要接受台湾，一定要特别照顾台湾，台湾人民的生活跟中国人民的生活有很大的差距。如何使台湾与中国合一时，也尊重台湾的地位，这需要中国有一大气量的风度。中国不应认为自己是老大，就老认为台湾应该听它的，这只会造成台湾人的反感。

以我个人跑海峡两岸的经验，我觉得，目前谈统一还言之过早。我相信需要时间来达到彼此间的了解，这不是短短的辜汪（汪辜）会谈所能有所推展的，新加坡在这方面只是希望两方能和好。

另一方面关于台湾进联合国的问题，我想这是不大容易的，因为，中国在安理会中有否决权。台湾的政府与人民应更现实的去面对现实的现况，以最实际的方式作出对台湾最有利的决定，我相信这是较好的方式。

新观念：请问，一个不断追求成长的新加坡，是否可能面临成长的极限？

白振华：我想，以人民行动党的政府而言，我们不会感觉到在追求成长上会面临极限。但是，若不是人民行动党政府执政，那我就不敢说了。中国人说，创业惟难，守成不易。新加坡不可能守成，我们永远在创业。因此，我们相信，不断的创业会让新加坡不断的进步，如果停留，则肯定退步。新加坡守成的一日，就表示政府领导的素质出了问题，它已经无法求新求变了。于是，在不断的创新中，我们不相信新加坡面临成长的极限。当然，一个好的政府也必须有好的人民来配合，有好的政府，只要人民支持，则新加坡不会面临极限。